天下官员士绅有错,可朕,朕朱家的列祖列宗,也有错!
世宗皇帝二十年不朝,一心修玄,致使朝纲废弛,权臣当道;神宗皇帝三十年怠政,贪敛天下,矿监税使横行乡里,耗尽了太祖、成祖留下的家底,此其二;皇兄不喜朝政,竟将国柄托付于一阉竖之手,酿成滔天之祸,此其三!朕之先祖,皆有失德!才让这天下,败坏到了今日之田地!”
这一番话,不啻于九天之上的惊雷劈在了文震孟的脑门上!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骇然,你朱家居然也有罪!?
不曾想,皇帝话锋一转,“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一定觉得,朕在陕西杀官,在河南杀藩王,如今又在松江大开杀戒,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文震孟手捧着茶杯,指尖微微颤斗,不敢应声。
朱由检自顾自地说道:
“朕去陕西,若按你们的方法,开仓放粮,层层下拨。朕问你,一石粮食从京城运到西安,再由西安发到州县,最后到灾民手里,还能剩下几斗?
中间那些官吏,哪一个不会伸手?朕杀了那些贪官污吏,抄了他们的家,用他们的粮,他们的钱,直接在灾区放饭!”
“朕杀了秦王福王。他们二人占据着天下最肥沃的土地,府库中囤积的粮食银钱,足以让陕西百万灾民安然度过整个寒冬!朕杀了他们两个,却救了活生生的百万人!”
“至于朕为何要在全国推行一体纳粮,又为何要力排众议,重开海禁”
朱由检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副巨大的地图,眼神变得深邃而辽远。
“一体纳粮,就是要让那些通过诡寄、投献等手段隐匿了无数田亩的国之蛀虫,把他们吞下去的民脂民膏,给朕一分一毫地吐出来!朕的赋税,要的是公平!”
“而开海禁,更是要开辟一条全新的财源!我大明地大物博,丝绸、瓷器、棉布、茶叶,哪一样不是引得外邦垂涎的奇珍?朕要去赚那泰西、东洋的真金白银,来充实我大明的国库,来养朕的兵,赈朕的民!而不是象过去一样,只盯着朕的百姓碗里的那几粒米!朕要让大明的财富,源于四海,而非一地!”
文震孟喉头滚动,将劝谏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用嘶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纵使…纵使先皇有失,可朝局败坏至此,根子还是吏治不清,民心不向啊!若能澄清吏治,轻徭薄赋,天下自然大治,何须何须行那般虎狼之策?”
他还是不甘心。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如同一个最耐心的老师,开始为他这位状元门生讲解最基础的算术题。
“文卿,朕问你,国库一年岁入几何?”
文震孟一愣,老实答道:“若无加派,天下正项钱粮,折银不足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朱由检重复了一遍,声音冰冷,“辽东边军一年靡费几何?”
“…至少三四百万两,若有大战,更不可估量。”文震孟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么,朕再问你,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流民四起,若要赈济,需粮草几何?金钱几何?”
“这”文震孟额头开始冒汗,“臣臣不知细数,但但绝非小数。”
“朕来告诉你!”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伸出了一根手指,“若要让百万灾民不饿死,不造反,至少需要三百万石粮食,外加两百万两白银来疏通转运!文卿,你来告诉朕,这笔钱,从何而来?从那剩下不到百万两的国库里出吗?还是从天上掉下来?!”
文震孟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这些问题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整个朝堂的官员都在下意识地回避!
因为无解!
朱由检逼视着他,继续道:“国库没钱,到时候朕就只能加派三饷,从天下百姓身上刮!可越刮,民越穷,民越穷,越要反!越反,朝廷越要用兵去剿,越要用兵,就越要加派!文卿,你告诉朕,这是不是一个死结?!一个不破不休,直到把大明这艘船彻底凿沉的死结?!”
“可可江南富庶!若能让江南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文震孟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说得好!”朱由检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可一体纳粮的政令出了紫禁城,为何就到了江南就变成了一纸空文?是谁在阻挠?是那些与国同体的藩王宗室!是那些拢断了漕运、盐铁、织造,嘴上喊着为国分忧,自家却连一分银子都舍不得出的皇商巨贾!
更是你眼中那些读着圣贤书,却想方设法投献田地,坐享万亩良田却分文不纳的士绅大户!”
“他们,才是国之巨蠹!百姓不过是他们吸干了血,还要敲骨吸髓的鱼肉罢了!朕不向他们开刀,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烽烟四起,流寇遍地,最终重演前元旧事,大家一同抱着圣贤牌位跳海吗?!”
每一个字都象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文震孟的心口!他引以为傲的经世济民之学,在皇帝这番剥皮见骨的残酷算术面前显得如此的幼稚甚至可笑。
他所有的仁政设想,都创建在一个富足的国库之上,可现在,国库这个前提根本就不存在!
朱由检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带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