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跨初一的这场觉,终究像是蜻蜓点水,才刚沾着枕头,还没将被窝睡热乎,便被窗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炸醒了。
苏娴折身,眯缝着睡眸看了眼窗外微亮的天,推醒了身旁的小豌豆和阿桃,“起了起了,年初一,不兴赖床。收拾收拾,咱们一起逛庙会去。要是去的晚了,城隍庙的第一炷香,可是抢不上了。”
穿衣起床,披上外衫,苏娴忍着清晨的酷寒走向厨房,打算烧一湖热水洗漱。
可突然之间,听到了扫地的声音。
刮擦刮擦,平静而又从容。
打眼一瞧,祈远已经起了,正扛着个打扫把,在院中仔细的扫地呢。
她不敢相信,下意识的往隔壁小床上望去,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如刀削豆腐块般方正。
回眼望来,他扫的认真。
一下一下,慢条斯理的扫着满地的鞭炮碎屑。除夕夜的热闹褪去,只余下一地残红,他极有耐心地将它们拢作一堆。
晨光稀薄,天色尚带着朦胧的灰蓝,而他披着这样微亮的天光,身形被勾勒得温暖而踏实。
苏娴站在那里,不由得看住了。
这一刹那,她有些恍惚。曾几何时,怎么没有幻想过这样的清晨呢?——夫妻和乐,并肩持家。在彼此照应之中,开启一整天的琐碎与日常。
她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染上了一层薄霜。
她不禁想起小豌豆说过的一句话。
那孩子有一回犯懒,不肯打扫卫生,就误打误撞的说过一句颇具哲思的话——灰尘,就是‘昨日’的尸体。我们每天打扫,便是把过去弃尸荒野。
呵……如今想来,竟有些意思。
十五年,五千多个昨日,的确都化作了灰,被一日复一日地扫去,抛却,遗忘。而他们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咦,你起了?”
祈远似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回过头来。他笑起来眼尾有细纹,可眉眼依旧英俊,如她十六岁初见他时那般。
只是彼此脸上的青涩,早已被岁月无声地带走,如沙漏中的流沙,再也抓不回来。
如今,也像那孩子说的——弃尸于荒野之上。尘归尘,土归土,再难寻回。
“你愣什么?热水我已经烧好了,就搁灶台上温着,快去洗吧。”
祈远朝苏娴挤了挤眼,神情轻快得像年少时。他推开后院那扇木门,道:“等我把门口也扫完,你们差不多也洗漱好了,咱们这就逛庙会去。”
苏娴轻轻“嗯”了一声,收回恍惚的目光,转身朝厨房走去。
可她才堪堪迈出两步,就听到门外的祈远喉中滚出一声低呼。那声音极其压抑,像是猛地被什么扼住了呼吸,震惊之下又强自按捺。
“怎么了?”
苏娴心头一紧,快步折返。
祈远猛地伸出一条胳膊,将她半挡在身后,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你先回去,还是别看了。”
“嗯?”他越是这样,苏娴越是好奇。她侧身从他臂弯间望出去——
墨蓝色的晨光中,后街这条泥土路,赫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泥土犹新,潮湿腥气隐隐扑面。
而她顺着那翻松的土往前一看,登时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两个人头,像是两颗落了霜沾了泥的地瓜,正正地栽在谭姐家门外!
脖颈以下全埋入土,只留首级在外,面容扭曲,双目空洞的看着某个方向。
“这……”
她不由得往前踏了一步,睁大眼睛想辨认那两张脸。
那是两张完全剥离了血色的铅灰色脸孔,双眼圆瞪外突,凝固着死前的绝望。那眼睛,完全就是死了多时的鱼眼,一点生机都无。
“是活埋。”
祈远眉头紧锁,声音十分肯定,“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不少这样的死法。”
就在这时,小豌豆和阿桃也被院外的动静吸引了出来。两人刚一抬眼,便如同被钉在原地般,再也动弹不得。
晨风萧索,拂过一张张凝固的面庞。
无数惊疑、恐惧、茫然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翻涌,最终都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问号。
“不是吧……”小豌豆喃喃低声,声音发颤,“死的人,居然……是他们两个?”
没错,那两颗“大地瓜”,正是租住在谭姐家隔壁的那对假夫妻。他们自称同姓,也许只是假名,一个叫韩立,一个叫韩采。
“谭姐,谭姐!快出来!”
苏娴转头急喊。
谭姐一边慌慌张张地系着衣襟扣子,一边趿拉着鞋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大清早的,出什么事了?”
她话音未落,目光已撞上门外那可怖的景象。只一眼,她便眼前一黑,眼皮翻起,整个人软软地朝后仰倒下去。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后街的邻居们闻声纷纷赶来,顷刻间将谭家门外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对着土中那两颗人头指指点点,议论声、惊呼声、抽气声嗡嗡地汇成一片。
“快报官!快报官呀!”人群中有人尖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