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祠堂,富家有祖宗…”真正穷困交加的村子是没有根的,他们连肚子也填不饱,哪还有心思建祠堂。
寻根与宗祠,从来是富家大族余裕的展示。能建祠堂的村子不论现在过得如何,至少祖上是富过的。而抚寿村“富过”的时间在五百年前,正是村里出灵根者的时候。慕少微道:“灵根出抚寿,其名张玉,年十六,水木双生之体,堪称天之骄子。”
这是抚寿村的往事,本也轮不到她这么清楚,毕竟五百年过去,就连村人都不记得祖上出过“张玉”,更不知世上还有仙人。可偏偏,人不记得,那破败的祠堂却刻着。它废了也塌了,村人无银钱修缮,一代代下来便忘了,任由它变成野物的栖处。但好在人迹罕至,让一些刻在石板上的字留了下来。她偶然撞见了它们,一捋,还真给捋顺了往事。“那祠堂是供奉张玉的庙堂。”
贫家出骄子,自是光耀祖宗,也该在十里八乡炫耀,此乃人之常情。然,村人不知人心险恶,张玉长在村里,也无多少阅历。他不知道,在这世上即使是血缘亲族,也不是人人都盼着他好的。于是,故事一点点变得血腥。
灶房的地够大,慕少微流畅地发挥着:“张玉单纯,有所获便福泽乡里。送回金银细软自不在话下,他是孝子,为父母求了仙丹,延寿一甲子。”可他不知道这么做的危险。
“凡人活七十已是高寿,他的父母耄耋之年还乌发如云,岂不让人眼红?”“他以仙丹偿还生恩,却没带走父母。致使二老沦为豪绅眼中的仙丹,被捉去放血割肉,炖着吃了。”
村人想要阻拦,奈何干不过强权。抚寿村出了仙人又如何,只要仙人不经常回村,村子迟早会被宰割。
“甲子将近,张玉方归,才知父母早已魂断,仇人尽数命绝。”“他悲痛欲绝,又报仇无门,更自觉愧对乡里。便一掌推翻祠堂,告知村人不必供奉,留下金银便走了。”
人是走了,但心没走成。
张玉心善,可这“善”终是逼死了他自己。慕少微:“一去生心魔,天劫难渡,他陨落了。"1张玉最后的结局由他的同侪补足,而不是那时的凡人。因为,石板上后续的刻字用的是她熟悉的官话,笔锋也与之前不同。“你且记住一-"慕少微看向梅灼雪,写道,“一朝前往修界,便该自断尘缘。若无法带走凡人,给予他们庇护,就不要赐给他们福分之外的东西。”一赐便是祸端。
“我记住了。“梅灼雪唏嘘不已,“这祠堂是在哪里?”慕少微指了个方向,写下:“十五里外。”“十五里?“梅灼雪一怔,“往返便是三十里,这才一天,你竞游得这么远?你能游这么快?”
蛇点头,但不想过多解释。
其实她上山只是想练练遁地术,没练成,反倒游出十五里,还发现了破落祠堂。这搁修界少说算个秘境和机缘了,偏她运气差,里头什么也没有。她扔了柴火,已是“不欲多说"。梅灼雪低头处理獐子,脑中涌起的却全是张玉的事。
若是换成他修仙回来,他能忍住不赐予父母仙丹吗?再近点,若是他救出妹妹,他能忍住不拿仙丹补偿她受苦受难的几年吗?似乎不能。
既如此,他便将妹妹带回修界,只是不知修界可有供凡人生活的地方?梅灼雪正想开口问,却见蛇偎在灶台边,枕着灶子的余热睡着了。他没再打扰它,兀自处理完两只獐子,准备明儿烤一只给蛇吃。它奔波了一天,看上去都瘦了。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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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微依旧过着“到处乱跑"的日子,大有将抚寿村翻个底朝天的架势。而梅灼雪融入村中,他换上粗布麻衣,同精神大好的书吏一起下田,种稻插秧,再去学堂授课,已然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先生”。如此过了一月,梅灼雪抚过价贵的纸张,突然想做一次大胆的尝试。“柳溪,你说……我教他们说官话好不好?”烛火摇曳,在他侧脸投下阴影:“官话这等好物自是要人人都会才好,怎能有门第之见?就算要挑人,那也得从天下人中挑,怎能只钻着一个地方选?”他不会像张玉一样给人送仙丹,送金银,但他会留下比仙丹和金银更贵重的东西。<1
“可我又怕这么做会给村子招来祸端。”
怕什么?
她写的引气诀还放在村口呢,村子出事了吗?这一招她早试过了,只要敞开了教,就没人会拿它当个宝。
“尽管教。"蛇写道。
他只管传开,反正等修士一来,想学的人多得是,上头想杀是杀不绝的。梅灼雪很是信她,只三个字,他便左手执笔挑灯夜战,写完了一叠纸。待天亮,他拿着一叠纸去找书吏,两人商量了一上午。约莫过了七天,等梅灼雪捋顺了官话该怎么教,书吏才告知村长,说是要增设一门"官学”。
村长哪懂什么官学民学,只知道学的课业是越多越好,省的那群皮猴子下田祸祸稻秧。
“您教就是了。”
只一句,消失千年的官话又被搬到了台面上。它犹如一簇细小的火苗,点在这个偏远的山村,只待燎原的那天。<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