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帛书呈上去，自己则殷勤地捧过大印，等在案边。
正是一一这处颤巍巍，印举得老高；那头低眉眼，将不甘暗藏。小皇帝吸了口气，面不改色地接过御印。
冯妙莲伸长脖子看去，就见帛书上竞蒙着一块雪白的绢布，挡住了下面的字，只最右边空着，想来是留着盖章的。
小皇帝问也不问，举起手中大印，稳稳地压了上去……双蒙来得快，撤得也快，双方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了。当人潮退去，冯妙莲愣怔地觑了眼小皇帝，忍不住问：“陛下……就这么盖了？”
小皇帝闻言侧头，对上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凉薄。“不然呢？”“你不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这话一出口，冯妙莲先就后悔了一一真想打嘴啊！姑母连帛书都要挡起来，明显是不想让他知道内容啊！
“看不看的，有什么区别？“他一脸沉静，好似事不关己。只见他重新执笔，蘸了墨，在冯妙莲未写完的纸旁，平心静气地写下“保身全名，独有子房”八个大字一-铁画银钩，骨气洞达，与她那软绵绵的字迹形成鲜明对比。“可你毕竞是天……
“天子又如何？太皇太后的旨意，朕还能驳回去不成？"他轻笑，带着点自嘲，“就是她跨过这步，自个儿把御印盖了，谁敢说什么？大母愿意尊重朕，特意派人跑一趟，朕总不能不识相吧！"<1冯妙莲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一一偏咄咄逼人的是她姑母，偏她也是冯家人！可她又记得穆砚的话，若不是姑母赢了，她们全家都得流放！她虽年龄小，却也知自家的衣食荣辱皆系于姑母。小皇帝可以不满太皇太后，她却不能她只好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
小皇帝会意地对她笑了笑，“没有怪你的意思。太皇太后是太皇太后，冯家是冯家，你是你。朕…拎得清。”
他的笑容极淡，像极了初春湖面上即将消融的薄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水。冯妙莲只觉得心里被那笑容刺了一下，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是同情，还是的什么。
“其实，反过来想想，这样也挺好的。“她搜肠刮肚，终于干巴巴地挤出些自以为是的好话来一一“我看姑母成天累得很，我阿耶却很快活！如今姑母把事川都揽了去，陛下何不学学我阿耶，吟诗作赋，吃酒抚琴，不也快哉！”呵！这是要把他往纨绔的头上引哪！
小皇帝哭笑不得，这是他晓得冯妙莲的性子的，不然，就她提的这些话，该叫他疑心是不是太皇太后授意！
“冯公……确实心胸开阔。“也叫人放心。他违心心地点评了一句，愣是将一个酒囊饭袋说得清新脱俗。
不过冯妙莲讲得没错。反正如今他什么也做不了，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找点乐子。比如一一“往后宫学散场，别忙着回去，来朕这里练一个时辰的字再走！什么？冯妙莲如遭雷击，诧异又愤懑地向他瞪去一一这是要她命啊！“不乐意？是谁说的，宫里只用练五张大字，回家却要十张……”额？这样，也不是不行一-在哪不是写呢?哎！她讪讪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凤凰木牌。丝绳柔软，木头却粗糙，像极了她在宫里的日子一一表面光鲜，内里尽是磨人的刺。小皇帝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她的颈间。他拽过那方木牌前后翻了翻，质地轻疏，是最下乘的桐木：“新得的？之前不见你戴。”冯妙莲“嗯"了一声，下意识将木牌攥回手心：“前日在东市买的。”小皇帝摇头，市井里的玩意儿，虽新鲜，可做工质地实在不敢恭维一一她手上的木刺也是这么来的吧？他凝起眸子，她不是最喜欢亮晶晶的珠宝么？怎公忽然转了性？
拓跋宏想起什么，目光瞬间犀利起来，“朕记得穆二郎常陪你去东市。”“哦，是。“冯妙莲莫名其妙有些心虚一-小皇帝与砚台关系不好，不会迁怒她吧?
“不过，他今早随穆姑父去并州了。"她赶紧加上一句。“呵！“这倒不用她提醒，那调令是太皇太后的口令，昨夜当着他的面下的。并州别驾于粟近来有异动。早前他曾随太上皇帝征讨柔然，立下过赫赫战功，是崇光宫的心腹之一。只是于粟治军不严，纵容手下屠杀降将，被太皇太后借故贬去了临近六镇的并州。
此番太上皇帝被幽囚于崇光宫，他终于坐不住，联络北地军镇不服朝廷者，要来护旧主。
穆家在六镇有不少故旧，又是太皇太后姻亲，由他去平叛，最合适不过。上阵父子兵，这样的顺风仗，穆真自然点了小儿子同去。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朕当真有些羡慕他！“就听小皇帝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