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蟾宫客（五）
父亲是一个谦谦君子，魏兰蕴也是一个端方雅正的人。魏家的家学从来不允许魏家的子侄在外说出这样失礼的话，魏兰蕴也少有这样粗鲁的时候，魏兰蕴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她放下这句狠话，不敢再看裴琚的眼睛。
少年人错愕地看着她，嘴唇微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魏兰蕴只觉得如坐针毡。
泪水挂在少女的眼睫上，挂在少女的面颊上，挂在夜空寂静的风里，滴答滴答，少女轻轻摇晃，她抛下一句告辞,沾着满裙裾的落叶匆匆走了。月亮挂在天上，月亮沉在水里。
从沧澜河引来的渠水在夜晚的风里静静流淌，讲堂里已经很少传来钟二牛的惨叫声了，钟二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能写下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今天是九月十一，距离丹州府改弦更制的第二次院试，还有六天。随着院试一步一步逼近，魏兰蕴对钟二牛的要求更进一步，山海一般的题目堆积在授课夫子的案头，魏兰蕴要求钟二牛半个时辰写下一篇文章，然后交由她批阅。
她批过之后钟二牛需在一刻钟内背下她的所有批注，随后继续写下一篇文早。
钟二牛如今一天是真的只能睡下一个时辰了。王翡喝参茶，而钟二牛直接吃参。
一篓接着一篓刚挖出来的、还沾着泥士的人参被送进了魏家别庄,钟二牛已经很困了，他连眼神都聚不了焦了，但钟二牛不敢睡觉。只要他一睡觉，那个被他杀过的如同厉鬼一样的人，就会毫不留情给他一鞭，钟二牛的背上已经挂满了肿胀的、渗着血的甚至是流脓的伤痕。他的心心在胆怯。
钟二牛困得上下眼皮子在打架，他用手指支起上眼皮，抓了一把带着新鲜泥巴的人参咽了下去，钟二牛嘴里咽着，手里写着，笔耕不缀，仿若流水线一般写着一篇又一篇的文章，背诵着句句全然一样又似全然不一样的句子。终于，钟二牛顶不住了。
他抓不住笔，笔和他的脑袋都像石头掉进水里一样，栽在了案上，钟二牛沉沉睡了过去，而魏兰蕴此刻正批下一张卷子，卷子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比卷子本身的字还要多。
魏兰蕴已经在书房里连续批了四天的文章了。她近乎是四天没有合眼。
钟二牛在讲堂如流水线一样写着，魏兰蕴在书房也如流水线一样批着，钟二牛吃下一把人参，魏兰蕴就豪饮两杯参茶，钟二牛一日只睡一个时辰，而魏兰蕴只会睡得更少。
魏兰蕴轻轻地捏着睛明穴。
书案上的灯火煌煌，烛芯噗吡噗吡炸着火花，晃得她眼睛疼，夜是深深沉沉的，田野里涌着此起彼伏的清脆的蟋蟀声，魏兰蕴突然饿了。饥饿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她的大脑里涌现。但面饼吃完了。
锅里熬着一点残茶，守夜的丫鬟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裹着薄被在廊下睡得香甜，魏兰蕴看了她一眼，喝完了锅底的残茶，没叫醒她。窗外还在响着蟋蟀声。
咕咕一一
咕咕咕一一
却是个人在叫。
有个人从外边把西北角的支摘窗顶了开来，有个人送了张托盘进来，有个人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香醇的鸡丝面，旁边放的却不是一盘柿子饼，而是一叠果子糕。
栗子糕是刚做出来的，热腾腾的，松松软软的，香得要命。面条也是。
醇香夹杂着油香盖过了书房里的茶香，魏兰蕴忽的就想起了那日在樟树下尝过的味道。
少女悄悄咽了咽口水，但她没动，她又想起了那日她失礼又失仪的样子，这让自诩端方又端庄的少女有一点难堪，或许也不是一点难堪，是有一些难堪。或许也不是有一些难堪。
是非常难堪。
少女的脸冷白冷白的，是一张小小的白玉盘。她咬了咬牙，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那碗面，也不要去想那天的事情，可面的香气却止不住地往她的鼻子里钻，少女悄悄往西北方向挪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挪了三两步，少女才恍然发觉自己正在做什么，她更难堪了，悄悄的四下张望着，瞧见没人看见她这幅样子，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可面条真的很香，她是真的很饿。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就和窗外的蟋蟀声一模一样。少女生气了，她气得耳廓红红的，比砚台上的丹砂还要红些，魏兰蕴不批卷子了，她跛着鞋子，噔噔两步跑回内室睡觉去了。鸡丝面放了一晚上，高汤上结出了油块，第二天被丫鬟收走了。魏兰蕴让丫鬟在书房里备下了许多面饼，长长的匣子端进来三两只，里面码好了一排又一排的面饼，夜又深了，半圆不圆的月亮挂在天上，魏兰蕴又饿了泥炉上咕噜咕噜熬着满满的一锅浓茶，她不紧不慢地撕着面饼吃。窗外的蟋蟀又叫了。
西北角的支窗被人顶了开来，有个人又送进来了一碗面。今天晚上是大排面，酱色的卤了一整天的大排厚厚地搭在面上，随着面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一碗红豆沙，上面撒着桂花蜜，蜜在月光下莹润极了，一看就是甜丝丝的。
魏兰蕴嘴里的面饼突然就变得味同嚼蜡了起来。她恨恨地嚼了两口，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朝窗外望。讨厌死了。
这个人真的是讨厌得要命。
魏兰蕴吸了吸鼻子，又极着拖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