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更加抱歉的表情,真诚地看着瓦伦娜:“我考虑了很久,觉得在整个公司里,无论是学识、品味还是文字功底,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想问问你,在找到合适的接替人员之前,是否愿意暂时接手这份主编的工作?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安排,等黄小姐生产后,或者找到合适的人,我会再把你调回销售岗位。”
瓦伦娜脸上的表情逐渐转变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她突然抬起手,捂住了脸,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叹息。江明熙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怔:.….瓦伦娜?如果你觉得为难,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
“不!“瓦伦娜猛地放下手,脸上交织着惊喜、啼笑皆非、懊恼,以及如释重负,“请务必让我负责主编的工作!”
她像是生怕江明熙反悔一样,急切地推销自己,甚至用上了自己这段时间学会的销售技巧。
她说,我爸爸是大学老师,我妈妈是画家的女儿,我家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
中学的时候,她也玩闹般在文学社内部发行过社刊,对此很有经验。“我……对不起,我刚才撒谎了。”
她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变小,“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销售的工作。我做得糟糕透”
江明熙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瓦伦娜惊讶地抬起头,撞进江明熙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里。在那了然且包容的目光注视下,她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内心所有细微的挣扎和伪装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所在。强迫一只天鹅去模仿黄莺鸣叫,只会让双方都痛苦。”
江明熙微笑着说,语气充满鼓励,“瓦伦娜,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主编。”
他看到了她。
不是那个在销售岗位上笨拙挣扎的瓦伦娜,而是那个清高的、倔强的、爱好文学和画画的瓦伦娜。
这个认知让瓦伦娜鼻腔一酸,眼眶迅速泛红,温热的泪意汹涌而上。她慌忙低下头,狼狈地用手指擦拭眼角,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承诺:“谢谢您…谢谢老板……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绝不会让您失望!”看着瓦伦娜如获至宝、欢欣鼓舞离开的背影,江明熙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思索。
对瓦伦娜工作的调整,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水。事实上,她对《沪上闲话》那些下三滥的污蔑诋毁并不真的在意,但那些恶毒的言论却给她提了个醒。
在这个舆论能杀人的年代,她还缺少一件至关重要的武器:思想的武装,舆论的喉舌。
她手下必须有一家属于自己的报纸或刊物,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是被动地任由他人涂抹。
现阶段,她的大部分流动资金都要为未来的搪瓷厂做准备。但她精打细算,还是能抽出一两千块大洋,所以她要先办一份小型刊物,积累经验,培养人手。
找到了真正热爱的工作,瓦伦娜的行动力出乎意料地快。没过几天,她就将一份详尽的企划书放到了江明熙的桌上。企划书提出,她打算以这次轰动上海的旗袍选美比赛为主题,创办一本人物专访类杂志。
“老板,黄婉仪小姐的故事虽然在报纸上引发了巨大争议,但这次参赛的其他女性她们也值得被看到。她们每一个人敢于在如此保守的氛围下逆流参赛,本身就拥有了不起的勇气。她们的故事,同样也应该被记录和传扬。”江明熙这次举办的旗袍选美比赛,不限年龄、国籍和民族,只卡性别,包括黄婉仪在内的女性参赛者有153人,赛程要持续半个月时间。江明熙翻阅着企划书,频频点头:“想法很好,就按你的思路放手去做。”她想了想,补充道,“杂志的名字,不如就叫《她说》吧。”“《她说》……“瓦伦娜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名字!简单,有力,方便传播,同时又直指核心,太好了!”接着,瓦伦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老板,目前筹备工作量很大,我个人恐怕力有不逮。我想向您举荐一个人,和我一起负责杂志的创办。”“哦?是谁?”
“是一位美国女士,埃莉诺·琼斯。”
江明熙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瓦伦娜连忙解释:“她就是不久前在《史密斯杂文》上发表社论,支持女性堕胎自由的那位作者。她是密歇根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思想非常进步。而且,她的姐姐艾米丽·威斯夫人,是我们牡丹亭旗袍的忠实顾客,也是俱乐部最早的元老级会员之一。”
江明熙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很好。你去接触她,代表我表达诚意。我们可以重金聘请她作为特邀撰稿人甚至联合编辑,务必争取到琼斯女士的加入。”
几天后,江明熙正埋首于一份关于glory威士忌旗下的搪瓷厂设备引进的合同草案,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黄婉仪轻快的推门走了进来。
她扬着一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明川!快看这个!”她将报纸铺在江明熙面前,手指点着头版的位置。江明熙略带疑惑地接过报纸。
目光扫过标题,她不禁微微怔住。
一一《沪上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