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四十四章
王桂芬的手腕悬于绷紧的缎面之上。
江明熙默默站在她背后,呼吸都放得极轻。针尖探下，挑起，再落下。
黑丝随着王桂芬的动作渐次嵌入旗袍衣襟，化作一瓣水墨丹青的兰叶。墨色叶瓣流动着莹润微光,仿佛生命的律动。这便是传说中的发绣,也称墨绣。
王桂芬手里捏的并不是线,而是经过脱脂、漂洗、染色等十几道工序处理过后的头发。
发绣多以黑白灰为基调，类似于水墨画，追求"色中有墨，墨中有色"的境界，一向为古代文人墨客所推崇。
这种神乎其神的技法，耐腐不朽，千年不褪色，所以成品皆是传世的名作。可惜，这种技巧因为工艺复杂，且对绣娘的技艺要求太高，所以已经濒临失传。
江明熙都没想到，她随意从妇女劝业所救下的人，竞然就掌握着这种神乎其神的技法。
思绪不禁回到了一个月前。
当时陈阿妹的大儿子刚被绑架，她单枪匹马和岑世方谈判，疲惫归家后，花嫂子告诉她，王桂芬在门口等她。
江明熙当时愣了下，才想起来王桂芬是谁。她出门后,找了一圈，才看到缩在墙根阴影里的女人。她蹲在地上，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服，低着头，留着当下时兴的学生头，瘦瘦小小的，猛一看还以为是女学生。
江明熙迟疑地喊了一声"王桂芬？”
她瞬间抬起头，露出一张长满了皱纹的愁苦脸庞。江明熙的目光不过在她头上停留了一瞬，她就立刻不自在的摸了摸头发，满脸通红的小声解释道：“之前头上生了虱.……”江明熙"哦"了一声。
现在天黑了，外面天凉，她穿的又单薄，江明熙就让王桂芬先进屋。王桂芬犹豫了一下，还是束手束脚的跟着江明熙进了公寓。江明熙租的公寓是套房。
她进屋，脱下大衣拿给花嫂子，回头一看，就见王桂芬从口袋里掏出来两块蓝布，把鞋子包起来，才进屋。
她这么规矩懂事，帮花嫂子减少工作量，花嫂子顿时开心起来了，立刻去厨房拿待客用的打折点心了。
等她端着点心从厨房回来，正好撞见王桂芬跪在地上哀求江明熙救人的情景。
她当即唬了一跳，转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她立刻冲出来，一把把王桂芬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像护崽的母鸡一般把江明熙挡在身后。“侬哪能意思啦？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是伐？”她叉起腰，气呼呼地叫骂起来，“侬晓得我家先生为了把依从那种龌龊地方弄出来，撒出去多少钞票啊？真真良心被狗吃掉了！还好意思缠着我家先生?快点走！快点走！”
王桂芬又羞又窘，眼泪在眼眶里打圈，“我知道我这样很没道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阿妹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先生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
花嫂子就冷笑道：“就侬？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破落户，依吃喝都要靠我家先生，拿啥物事报答我家先生？光靠侬张嘴讲讲啊？”“花嫂子，好了，让我同她说。”
江明熙拍了拍花嫂子的胳膊，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沪上阿姨立刻歇了声势，驯服地退到一边，只是仍用凶狠警惕的目光盯着王桂芬。江明熙温和地对王桂芬笑了笑，“你不要担心，阿妹的儿子，很快就能回家了。”
王桂芬呆住了，一滴泪挂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然后江明熙继续说：“辛苦你这几天跟着担惊受怕了，我知道你来这里求我是鼓足了勇气，你是个好人，阿妹有你这么个好姐妹，是她的福气。”“现在天都黑了，法租界外面治安不太好，你今晚就和花嫂子睡，明天天亮了再走。”
“为什么？"一直呆愣的王桂芬终于回过神，她睁着一双泪眼，表情带着一种奇怪的执拗。
江明熙奇怪地看着她：“陈阿妹是我的员工，我这个做老板的，保护员工的家人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王桂芬立刻说："可是我们三个并不是阿妹的家人。”江明熙想了想，坦然承认道：“的确，救你们是个赔本的买卖。”她微微昂头，嘴角扬起，带着一股孩子气的任性，“但是，这么做我高\\！J
唉。
这也是她的老毛病了。
上辈子还只是有个苗头，这辈子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她就是看不得穷人受罪，总想帮一把。
一直呆愣的王桂芬终于回过神。
她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江明熙，眼中泪光涟涟，像某种透明宝石的切面，折射出光波。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给江明熙磕了个头。江明熙刚要扶她起来，王桂芬就抬起头，顶着磕肿的头，用无比认真的表情放了个惊天大雷。
“我会发绣。"她哑着嗓子说，“这就是我的报答。”发绣，这是近乎失传的绝技啊。
江明熙有点懵。
王桂芬不是一个破产富商家的奴工吗?
如果她有这种惊世手艺，就算富商破产自杀了，富商的家人也会紧紧攥着这根摇钱树，不会任由她沦落到劝业所那种地方的。于是，王桂芬就把自己埋藏许久的秘密托盘而出。原来，王桂芬的娘曾经是内务府的绣娘，一手的好技艺，是专门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