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一点点从他脸上褪去。
他显然听懂了每一句侮辱性的言辞,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封,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他扶着栏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扔完垃圾后,英吉利的炮艇重新启程,他们要沿着长江继续巡航。打捞船们依然恋恋不舍的尾随着炮艇的后面。他们的执着果然得到了回报。
陆陆续续有海军扔下新鲜的罐头、水果等食物,船夫们发出一阵愉快的欢呼,感激地对他们连连作揖。
华裔旅客骂了一句脏话。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狂怒地猛力捶打着冰冷的轮船栏杆,发出“砰”的巨响,对着远方那些仍在争抢垃圾的打捞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为什么?!1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这是在丢光我们所有夏人的脸面!尊严呢?!你们的尊严到哪里去了?!”他的吼声被江风吹散,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没有人回答他。
江面上的船夫们依旧忙着打捞战利品。
“因为他们想活下去。“高鸣翎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目光从江面收回,转向越来越近的码头。那里,无数码头工人正喊着沉重的号子,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扛着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货物,艰难前行。地面湿漉漉的,不知是被江水打湿,还是被他们的汗水浸透。高鸣翎偏过头,看向身边因愤怒和羞耻而浑身颤抖的华裔旅客,轻轻说:“你回华夏,是为了报国,但是你爱的国,不是我们的国。”“你的国里大抵都是体面的文明人。我们的国里,是几万万谋生的蝼蚁。恰在此时,汽艇发出一声长长的汽笛,缓缓靠岸,粗重的船锚被抛入水中。旅程结束了。
高鸣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起自己简单的行李,拍了拍仍沉浸在巨大冲击中无法回神的华裔旅客的肩膀,随后招呼上老麻和另外十几个长春会兄弟,随着人流踏上了上海滩的土地。
老麻根本没心思去琢磨刚才会长和那个“假洋鬼子"打的机锋和哑谜,他现在只担心最实际的问题。
他紧走几步,凑到高鸣翎身边,皱着眉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为难和忧虑:“会长,江兄弟人虽然仗义热心,这没得说!但是……你也不能把我们这十几号人,全都一股脑地带去投奔他啊!这……这白吃白喝的,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他再好脾气也受不了,这实在不是个事儿啊!咱们得自己先找个营生…高鸣翎在码头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找什么,对老麻的担忧也是浑不当回事,心不在焉地随口道:“他才不会在乎这些事。”老麻刚想说什么,就见会长眼前一亮,欢快地说:“找到了!”老麻:?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高鸣翎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迅速在码头汹涌的人潮里穿梭钻行,很快便挤到了一个扛着插满鲜红糖葫芦草靶子的小贩面前,“老伯,给我来两串!要糖衣厚实、山楂大的!”老麻:??
他一脸诧异的看着会长。
会长不是一直觉得这玩意儿是小孩儿吃的吗?高鸣翎将裹着糯米纸的糖葫芦用草纸小心包起来,转头就见老麻诡异又探究的眼神,就多解释了一句,“给明川的见面礼。”老麻:…
他这回真是人如其名的麻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的大会长!你大老远的从咱老家朗陵县跑来上海滩投奔人家,千里迢迢,就……就给他带了两串糖葫芦??!”
他简直无法理解,会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当然不是了。“高鸣翎不服气地拍了拍随身的行李箱,得意笑道:“我还给他带了城东老张家的驴打滚,城北徐家的绿豆糕,还有老赵家的糖葫芦!”老麻:…
高鸣翎继续说:“其他的点心还好说,能放些时日。只是这糖葫芦最不顶放,糖壳易化,山楂怕蔫。我怕带来的那几串路上颠簸坏了,品相不好,这才临时买两串顶好的补上。”
他看了一眼满脸写着"不赞同"的老麻,冷哼一声,下巴微扬,神色里竞然带了一些诡异的骄傲和笃定:“再说了,你根本不了解他。明川他才不是那种只在乎金银俗物的人。”
说完,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贴身口袋里那封已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电报。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让他眼底泛起柔和的笑意。他又想起电报上那句话。
“与君同行,此生不负。”
江明川和他,当真是心有灵犀。
其实即便没有这封电报,他也早已做好了离开朗陵、外出闯荡的打算。只是长春会会长的内务繁琐,需要时间一一交接妥当。江明川的电报拍来时,他正好处理完所有事宜,正在家中收拾行囊。高鸣翎本来的计划是独自一人先来上海闯出一片天地,站稳脚跟后,再将家乡这些信得过的老兄弟们陆续接过来共享富贵。如今,既然明川需要帮手,他高鸣翎自然义不容辞,索性将包括老麻在内的这十几位最得力、最忠心的兄弟一次性全都带了过来,既是助兄弟一臂之力,也是为大家搏一个更好的前程。
迎着上海滩上空吹来的、混合着江水腥味和都市尘埃的晨风,高鸣翎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筋骨,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