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三十八章
“王桂芬，陈毛毛，李霞，你们几个,收拾一下东西，可以走了。”织布机单调的咔嗒声戛然而止。
几个正埋头于织机的女人茫然地抬起头，呆滞的目光循声望去，落在门口那面色冷硬的管教身上。
潮湿闷热的工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劣质脂粉和汗液混合的酸腐气味。
立刻有人不乐意了。
角落里，一个顶着一头乱蓬蓬小卷发的女人猛地站起来，脸上厚厚的劣质白粉随着她激动的表情簌簌往下掉渣。
“凭啥？！"她尖着嗓子叫道：“她们仨凭啥能走？说好的同吃同住同干活，倒让她们先瞭了？这不公平！”
管教横了这个刺头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人来接，自然就能走！哪儿那么多废话！”
“骗鬼呢！"卷发女人更加激动,双手叉腰，“谁不知道她们是死了主家、没了靠山的奴才！娘家人死绝了，谁还会来捞这种晦气货？她们凭啥能出去！你说！凭啥！”
一旁的李霞气得瞪圆了眼睛，刚要张口反驳，却被身旁的王桂芬死死拉住了衣袖。王桂芬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管教显然被这连珠炮似的顶撞激怒了，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折了他的面子。
他猛地踏前一步，厉声道：“就凭人家认识哥老会里的爷们儿!有大哥亲自出面作保赎人！这够不够？！”
提及此事,他心头也是一阵邪火乱窜。
这三个女工手艺精湛，是他眼里稳稳的摇钱树，攥在手里,每月能稳稳进账几十块大洋。
如今被人一笔赎金直接买断,简直是割他的肉！可对方抬出了哥老会的名头，水深水浅摸不清，他不敢轻易得罪，只得咬牙认下。
“哥老会………哥、哥老会了不起啊？"卷发女人气势弱了些，但嘴上仍不服软，色厉内荏地嘟囔，“我……我还认识青帮的爷叔呢，洪门的我.….”“给你脸了是吧！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积压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出口。
管教扬起手，铆足了劲，“啪"地一记清脆耳光狠狠扇在卷发女人脸上。那女人惨叫一声，身体被这股大力带得直接转了个圈，最后踉跄着仰面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工房里瞬间死寂，所有女人都吓得缩起了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织机后面。
管事又嫌恶又鄙视又轻蔑地看着这个不知所谓的贱婊子，“呸！你这样的贱/货臭婊/子，老子见得多了！仗着有几分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早几年，沪上顶有名的小花仙，正经调教出来的江南瘦马，开//苞/夜卖了五千现大洋！结果呢？哼，过了二十，人老珠黄，没几年就成了四马路上几毛钱就能睡一次的破灶货！最后染了一身脏病，死了也没个棺材，直接被老鸨一把火烧了！你以为你能得意几年？！”
卷发女人捂着脸颊，那上面一个清晰的红肿掌印正在慢慢浮现。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终于不再吭声，深深地垂下了头。凌乱油腻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她那单薄的肩膀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扑簌簌的白粉混合着眼泪，无声地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房间里静得可怕，针落可闻。
管事阴冷目光扫过房间里所有的婊子，所有人都缩头缩脑的，一副驯服的样子。
但是管事知道，这些贱人惯会做戏，一个比一个不安分。“都给我听好了！”
他提高音量，声音在压抑的工房里回荡，“你们这些下九流的货色，有伤风化，带坏风气！要不是老爷我心善，收留你们，赏你们一口饭吃，教你们这门手艺，你们早就不知道烂在哪个臭水沟里，喂了野狗了！”“老爷的恩情，你们这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都给我安分点！”王桂芬、陈毛毛、李霞三人，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跟在管事身后，向出口铁门方向走去。
对于她们这样有一技之长的良家女子，管事对待她们倒是客气许多。一路上，他试图旁敲侧击：“三位大姐，真是深藏不露啊。不知是认识了会里哪位爷？竟劳动这样的大驾亲自来捞人。”他揣摩着，若能搭上线，日后或许另有机会。王桂芬心里七上八下，含含糊糊地应付.是、是旧日一点缘分，我们..…我们也不甚清楚爷的名讳。”
她哪里认识什么哥老会的大哥！
王桂芬五六岁就进了主家，全家也都死光了，她不识字，只是听说了妇女劝业所可以帮忙找活儿干，她就天真的领着两个姐妹来到这里碰运气。来了这里才知道，她竞是主动跳进了火坑！妇女劝业所里，关的全是婊/子！
上头要肃清社会风气，治安队就三天两头抓一些没有官方牌照的野鸡，然后将其关进妇女劝业所劳动改造。
和她同屋的，也都是一些苦命的可怜人，她们付不起赎金，妓院和恩客也不来赎，就只能在劝业所里当牛做马吃糠咽菜。越靠近那扇门，王桂芬的心就越虚，腿脚越发软。她家里死光了，自己是个寡妇，也并无好颜色。哥老会的大哥是如何知道的她，还愿意花大价钱来赎？她疑心自己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即将踏入另一个更可怕的火坑。三人轮番交换眼色，都是一样的忧心忡忡。一个管事，就让她们半死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