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了然。
她深知陈阿妹性格传统守旧,而自己又是女扮男装,即便两人年龄相差十几岁,共处一室也需避嫌。
大大方方开着门,既避免了任何可能的闲言碎语,也消弭了对方的不安。门对面就是员工办公室,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女孩子们清脆急促的应答声和匆匆跑过走廊的脚步声。
有了这些鲜活的身影和声响作伴,即使听不懂她们快速流转的英语或俄语,陈阿妹也立刻自在了许多。
“怎么不坐?“江明熙故意说道:“莫非,陈师傅是嫌弃我的沙发太破旧?”陈阿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急急地辩解:“么的事体,么的事体!江老板格沙发老气派咯!”
江明熙知道陈阿妹这话真心实意,不是恭维话。因为这真皮沙发,连同这张红木长桌,都是江明熙从当铺里花了大价钱买下临时当门面的。
她心心里也自有一本经济账:等日后公司步入正轨,这些过渡期的家具自然用不上了,还能再折价卖回给当铺。
这些好料子的硬货家具是硬通货,一来一回,其实亏不了几个钱,却撑足了眼下亟需的场面。
陈阿妹为了证明自己绝非嫌弃,着急忙慌地转身,几乎是"墩"地一下坐进了沙发里。
却万万没料到这洋沙发如此柔软,内部填充了厚厚的羽毛和弹簧,她整个人瞬间陷了进去,身体因惯性向后一歪,失了平衡。“啊呀!"她短促地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扒住扶手才稳住身子,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恰在此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安娜端着茶盘适时地出现了,巧妙地为陈阿妹解了围。她微笑着将陈阿妹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红茶撤下,动作轻柔地重新斟上一杯热气腾腾、香气醇厚的红茶。
轮到江明熙时,安娜除了奉上红茶,还变戏法似的多放下一小碟烤得金黄喷香的黄油饼干。
江明熙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她在外面跑了一天,忙着雇裁缝、找合适的供货商,这一天跑的腿都要冒火星子了,粒米未进,此时胃隐隐作痛。
安娜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许,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便又轻快地退出了办公室,细心地没有完全关上门。“陈师傅,您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江明熙抿了口热茶,温和地问道。
陈阿妹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江明熙,吞吞吐吐地把有人来挖角的事说了出来,
江明熙揣度着她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陈师傅,你是怎么想的呢?”陈阿妹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于是江明熙了然地说:“陈师傅,您是老师傅了,还有一手顶好的苏绣功夫,价值千金。其实就算您今天不来,我本来也正打算给您涨工钱的。对方开了什么价?只要不离谱,我们都好商量。”
陈阿妹愣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慌乱,连忙放下茶杯摆手:“勿是格,勿是格!江老板,阿拉勿是来寻您讨铜钿咯!”江明熙故意挑起一边眉毛,做出惊讶又略带失望的样子:“不要我涨工资?那……您今天来,难道是来向我辞行的?”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已然接受这个结果。陈阿妹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声音都开始发颤了,“江老板!侬哪能会格能想我!侬和我男人都是砍过鸡头、发过血誓的在园哥子(自己人),我陈阿妹老是要干这种扒灰倒笼(出卖兄弟)的勾当,依照帮规,是要受三刀六洞'天裁咯呀!”
江明熙一点也不惊讶陈阿妹的回答。
她当然不可能把新式旗袍交给一个外人来做。陈阿妹的丈夫,正是哥老会“信"字堂的人。哥老会,也被人称为"袍哥”,内部模仿家庭结构,以兄弟相称,所以又名为"哥弟”会。
与松散的长春会不同,哥老会组织架构严密,规矩极其森严,有着“十条三要"的严苛帮规,其成员遍布三教九流,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隐秘组织。
江明熙来上海,拜的第一个码头,就是哥老会。她上辈子在哥老会混过几年,对里面的切口暗语门儿清,顺利地就成了“义"字堂的成员。
此刻的陈阿妹,早已没了先前的拘束和胆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自己人误解的伤心和激动,越说越委屈:“侬把格种值钞票、吃饭家生的图样交了把我,让我学了真本事,我虽然么没上过学堂,但是′知恩图报'四个字还是晓得咯!就算没帮规管束,我也做不出这种′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事体啊!”江明熙见陈阿妹眼圈都红了,显是真伤了心,连忙起身绕过桌子,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
她又是拱手作揖赔不是,又是挤眉弄眼扮鬼脸:“陈姐姐,好姐姐,是我错了,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给您赔礼了!”
她这般插科打诨,毫无老板架子,倒把陈阿妹给逗乐了。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好意思,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又是流泪又是笑的。
她捂着笑痛的肚子,用手指虚点着江明熙,像是看着自家调皮捣蛋的儿子,无奈又亲昵地笑骂道:“侬个小鬼头,真是拿侬么办法!”论年纪,她的确可以给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