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站这片地头的“瓢把子“那里。按照江湖上千古流传的规矩,他们这行人“借”来的财物,需得先上交“瓢把子”统一收存三日,若失主来头大、风声紧,“瓢把子"自会派人暗中送还,买个平安。
在一间烟雾缭绕的僻静茶室里,“瓢把子"听了他带着哭腔的叙述。那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眼皮耷拉着,吧嗒吧嗒抽着水烟,闻言嗤笑一声,鼻腔里喷出两道烟龙:“小赤佬,眼睛长到脚底板上去啦?偷到祖师爷头上喽,活该你折了′托儿’(失手)!”
见年轻人还是一脸茫然惶恐,不明所以,“瓢把子”敲了敲烟锅,难得耐心地点拨道
“你说你伸手的时候,那人正巧往前走了一步,你的怀表啊,就是那时候丢的。”
瓢把子“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脸赞叹,“这招苏秦背剑,真是使得炉火纯青,看样子,是外地的过江猛龙要来踩踩阿拉上海滩这片码头喽。”看着这小辈一副吓破了胆、魂不附体的样子,“瓢把子"呵呵一笑,语气缓和了些。
“小阿弟,勿要慌。格种事体,嘛啥大惊小怪。侬回去安安稳稳等好嘞,这位爷迟早会来拜码头格。侬提前备好赎金,到时候老老实实把表请回来。我再出面摆桌和气酒,侬扎扎实实赔个礼,格桩事体嘛,就算揭过去了。”果然,不出三日,“瓢把子"就差人来传唤他了。他心怀忐忑地再次踏入那间茶室,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屋内光线晦暗,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烟味和茶味。主位上端坐的自然是“瓢把子",而下首两排酸枝木椅上坐着的,竞是好几张在上海滩偷儿行里叫得上名号、响当当的老前辈面孔,个个眼神精亮,神态各异。
唯有一张生面孔,是个极年轻的男子,一身挺括的深色长衫,剑眉星目,面容俊朗,通身透着一种与这昏暗环境格格不入的清朗气派,就安然坐在“瓢把子”左手边的上宾位置。
见他进来,那年轻人嘴角便含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望过来,一双眸子清亮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里面写满了饶有兴趣的打量。不等“瓢把子"发话,他几乎是扑上前去,低眉顺眼地猛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声音发颤,怯生生地道:“小…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前辈虎威!小小人已经备好了银元,求……求前辈高抬贵手,赏还小的那块表吧!“短短的几句话,他说得颠三倒四,额上冒了一层冷汗。于是在“瓢把子”和诸位前辈的注视下,一场简单的仪式完成。他颤抖着捧出用红布包着的银元,对方则笑着从袖中取出那枚擦得锂亮的旧怀表,轻轻放在他手中。
如此,便是银货两讫。
交易完成,“瓢把子"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面色郑重地环视一圈,开口道:“今朝叫各位老兄弟过来,主要是引见一位新朋友。”“格位江明川先生,虽然是从外码头来格,但绝对是行里的老资格了,手段嘛,大家也都听到过一眼了。各位回去后,管好自家手底下格小猢狲,眼睛放亮堂点,伐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伤了自家人格和气。”在一众经验老到的贼头注视下,江明熙从容不迫地微笑着站起身,对着下首诸人抱拳拱手笑道:"在下初来宝地,往后在这十里洋场混口饭吃,诸多规矩还不熟稔,往后,就劳烦各位前辈多多关照,行个方便了。”众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拱手回礼,七嘴八舌地应和着:“哪里哪里,江先生太客气了!”
“江先生好手段!后生可畏啊!”
“以后还要请江先生多关照关照兄弟们才是!”更有人直接高声赞叹:“江爷那手′苏秦背剑'真是出神入化!改日定要讨教一‖〃
江明熙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那块大石才终于稍稍落地。如此,上海站这个码头,总算是按规矩拜过了。想在龙蛇混杂、规矩森严的上海滩立足做生意,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几日她几乎什么都没干,就提着礼物、揣着银元,依着上辈子的记忆,打听门路,拜会各路的“神仙",软硬皆施,手段百出。不过,成果也是喜人的。
至少,打通了这道关节,她以后开的公司,货物安全大抵有了保障,不至于轻易被窃、被烧,她这个人,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地被绑了"肉票”。接下来,江明熙总算可以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宣传自己的广告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