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百姓一贯温良,拿针扎都未必会出声嚷痛。而现在他一人独呼却应者云集,那必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积蓄的怒火在见到熟悉的甲胄时达到了顶峰。韩非不是草木,也有一颗肉长的心,能清楚感觉到秦王和长安君对他的推崇礼遇。
不客气地说,就他过去三年种种恃才放旷的举动,搁在韩国都够被杀三回了,可那两兄弟对他却是一如既往地以礼相待,推崇备至,从未有过丁点怠慢不满。
因此在刚刚的狂奔中,他心底还是有一丝微弱的期待。期待行下恶事的不是秦军,至少不能是赢成蟜的嫡系部队,那样他还可以在心中为嬴成蟜开脱。
只是部分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杂兵独走,嬴成蟜一时失察,他不能过分苛责。但仅这一丝微弱的期待,在看清为首的秦军军官时便被碾成了童粉。那个秦军军官韩非认识,叫做嬴全。不仅是秦国公族子弟,更是最早一批跟随嬴成蟜从军之人。如今已有了公族第二号人物的势头,是赢成蟜绝对的嫡系此人所行之事,嬴成蟜断无不知之理。或者说此人一举一动,皆出自嬴成蟜的授意。
而众所周知,足量的粉尘再加上明火是会爆炸的。韩非也爆炸了。
“嬴全!”
这声音仿佛两把生锈的钝刀撞在一处,刀锋崩裂,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正在指挥手下兵卒用湿布捂住口鼻,好冲进火场的赢全乍闻此声,顿觉背脊如同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
然后转头一见来人,已经被火熏得有六分黑的脸立马变成了十分黑。真是今日出门没占卦,否则也不会如此晦气撞上这个结巴。嬴全低下头轻轻抚摸着爱马的鬃毛,为爱马舒缓情绪,使其放松下来。等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有了与韩非形成鲜明对比的笑容:“我听闻韩先生受将军之邀四处走走看看,没想到先生脚程如此之快,贵足竞履此地。“有失迎迓,望乞恕罪。不过先生也看到了,我这正忙着,怕是没有功夫招待先生……”
嬴全话音未落,韩非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火,言语如同山洪般倾泻而下:“嬴全,你枉为秦国公族,居然纵兵为祸,行此残民害民之事!天日昭昭,你难道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二三子可与我并肩向前,擒下此贼及其僚众,送秦至营领赏!”嬴全用亲身反应证明了,人在无语到极点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来。只是这个笑吧,就很冷。
嬴全本就很敷衍,强挤出的笑容此时彻底僵在了脸上。在背后熊熊烈火的映衬下,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韩先生,我敬您学识渊博。王上与将军也对您另眼相看,所以奉劝你一句,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乱说话,是要死人的。“还有我刚刚没听错吧,您刚刚说话好像没口吃。嘶--莫不是平常都是装的?
“先生是韩国人,可能不熟悉我秦国的律法。在下好心提醒您一句,在我秦国,欺君之罪,最高可是能判处腰斩之刑。”“该死,该死的,明明是你!"在嬴全这淬了毒的语言攻击下,韩非好不容易憋足的气被打散,不仅重新开始结巴,连整个人都变得摇晃起来。“行,装得还挺像。"嬴全摇头晃脑做点评状,笑容转为不达眼底的讥诮。韩非几乎要被气疯了。他出身富庶之家,纵然患有口吃之疾,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学有所成后无论是谁都对他保持最基本的礼貌,人生中受过的最大委屈仅是被冤入狱,后来还得到了规格极高的道歉。可今日却有人当面屡次戳他痛处,是可忍,孰不可忍?韩非深知不能陷入自证陷阱的道理,因而懒得再同嬴全废话,高举长剑大声道:“二三子若还是有血性,有血性的韩地男儿,就随我,随我杀了这些祸我乡梓的,的恶贼!”
嬴全这下是连冷笑都不愿意给韩非了,只是淡淡地对身边一头雾水的亲兵道:“弩。”
读书读坏了脑袋的人就是麻烦,谁给韩非这结巴的勇气,居然认为这区区十来个未着甲胄,未经训练,仅拿着简易农具的人可以与大秦的百战精锐抗衡。不过此人甚得王上与将军看重,动手得注意点分寸。还是对着脚面射,吓唬吓唬得了。
嬴全尚在心中权衡,韩非那边却出现了动静颇大的骚乱。有人战战兢兢:“壮,壮士,您说什么?”还有人直接弃了手中棍棒,转身就跑:“秦军?可不敢对秦军动手,要,要杀头的!杀头的!”
甚至还有人怒目而视:“我看你是一昂藏丈夫,莫非也与那黄家是一伙的!老子不陪了!”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韩非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黄家了,他只是生出一股痛彻心扉的悲哀。
秦国之威,竟恐怖如斯。仅仅只是提起,便让这些几天前还是韩国百姓的人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
嬴成蟜说得是对的。
在浩浩荡荡的天下大势面前,他个人的抵抗毫无作用,只会为后人增加螳臂当车的范例。
但只要他在乎,他自己在乎,他自己无愧于心就够了!韩非举起了剑,孤独又决绝,像是准备向风车发动进攻的堂吉诃德。而对于他这种行为,嬴全只是平静地端起了弩,还有余力发号施令:“留五个人与我一起就好,其他人按方才我说的做。”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张苍终于赶到,乱七八糟地横在了两人中间,顾不上已经歪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