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田胜彦眉头紧锁,仿佛被自己的问题困扰住了。
他放下筷子,油腻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敲击着:“晴子……你刚才提到伤员……我突然想起来,这两年……被俘后送到你们那边去的医生和护士,累计起来……现在大概有多少人了?”
“这个……”晴子正低头小口抿着已经凉了的茶水,闻言微微一怔,放下茶杯仔细思索起来。
她掰着手指,口中低声念念有词,清点在脑海中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
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愕:“中田君,你不提我还真没仔细合计过呢。
光这一年多!送到我负责区域、有记录的军医就超过三十人,至于护士就更多了。”
她的声音也开始微微拔高,“护士至少有两百多人了,统统加起来……足足有小三百人了!”
“哈!你也发现了吧!”
中田胜彦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和某种病态的激动。
他身体前倾,声音都带着一丝亢奋的颤抖:“我这里也是一样,从这战俘营建立的那天算起,一批又一批!到现在为止,关押在我这里的普通战俘,已经超过一千人了。
这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这是一个完整编制的步兵大队啊,而且俘虏现在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又重新坐了下来。
“要我说啊,晴子!”
他有些气愤道:“将军阁下对这些卑贱的俘虏,未免也太仁慈了,简直令人费解!”
他掰着手指,开始数落起来,语气里尽是不满:
“你看啊,那些俘虏自从来到战俘营后,将军阁下就很少对他们进行惩罚了。
不但没有打杀,反而顿顿管饱,虽说不是大鱼大肉,但糙米饭团管够。
寒冬腊月还给发御寒的衣,还让他们自己动手盖起了像模像样的营房住。
生了病,只要提出申请,立刻就有像你这样的医生护士过来诊治照顾,这哪里是当俘虏?”
他猛地转身,直视晴子,满是不悦道:“这简直就像是……像是在享清福,是来我们这工作来了。”
中田胜彦的语气充满了强烈的反差和扭曲的逻辑。
他对俘虏获得的“人”的待遇感到极度不满,这种不满并非是出于对同胞的仇恨,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更黑暗的心理。
一种通过彻底否定和贬低过去同胞的身份与遭遇,来为自己当下的背叛寻求合理性支撑的扭曲心态。
人一旦彻底背弃了自己的族群,其背叛往往会走向最极端、最彻底的境地。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斩断内心的负罪感和摇摆,才能将过去的一切都踩在脚下,为新的效忠对象献上毫无保留的忠诚……哪怕这种忠诚是建筑在对同胞的彻底否定之上。
而中田胜彦看似激动的表象之下,也隐藏着一个冰冷的逻辑。
那就是他的命运早已和苏耀阳、和这座战俘营、和整个山西民团紧紧焊死在一起。
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为了身边的女人。
为了远在本土、毫不知情却随时可能因他而坠入深渊的家人!
现在的日本政府……必须输掉这场战争!
苏耀阳……必须赢!
这已不再是立场选择,而是关乎生死的唯一解。
中田胜彦大步走回床边,用力地搂住了晴子的肩膀。
“晴子……”
中田胜彦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转过头盯着晴子略显苍白的面容,“你说……我们……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才能更好地为将军阁下效力?
才能让将军阁下更……更看重我们?”
晴子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中田君……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士,每天想的只是怎么帮伤员减轻痛苦……你说的这些大事……我……我真的不懂啊。”
她低头看着自己绞紧的手指,或许是出于对中田的了解,亦或是为了安抚他躁动的情绪,她又轻轻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知道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
就像在医院里,光靠我一个人也救不了所有人……你现在管着上千号俘虏呢,中田君。
如果你……如果你能让他们都安分守己,甚至……甚至能让他们都……都心甘情愿地……为将军阁下做事……那……”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最温和的表达,“……将军阁下知道了,想必也会很欣慰,很高兴的吧?”
“哟西!”
晴子的话音刚落,中田胜彦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身躯猛地一震,眼睛同时闪过一道亮光。
“啪!”
他激动得忘乎所以,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连晴子都被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晴子!你真是个天才!”
中田胜彦狂笑起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光靠我一个人死心塌地为将军大人卖命,那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一条还算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