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指掠过一排排或新或旧的书脊。
最终,停留在了一册毫不起眼的蓝皮帐薄上。
那帐薄封皮朴素,没有任何题签纹饰,混在众多典籍中,极易被忽略。
“朝廷通辑要犯?”
江行舟轻轻抽出那本帐薄,指尖拂过微凉的封皮,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或许吧。
但这世间许多人,之所以沦为罪犯”,并非生性顽劣,而是这煌煌世道,未曾给他们留下一条————能靠着循规蹈矩便可安稳存活的路。
刑部批捕黄朝的文书,还是我让人加之去的!”
他随手翻开帐薄,里面是密密麻麻丶却条理分明的记录,用的皆是户部内部才通晓的简语。
上面巨细无遗地载明了关中道数十家盘根错节丶势力滔天的门阀世家的内核机密:
内核成员的姓名踪迹丶隐秘庄园的坐落丶地下钱仓的位置丶乃至诸多见不得光的暴利营生与惊人财富的估数————其详尽程度,足以令人心惊肉跳!
这些秘密,寻常人根本无从得知。
但是,户部可以查到天下钱丶粮的流向,而御史台更是可以查阅朝廷的各种机密文档。
这正是他授意御史中丞张继暗中查探多时,却因牵涉过巨丶阻力重重,始终无法真正动刀的硬骨头,是圣朝肌体上的一颗颗毒瘤。
“他方才质问我,那寒士具欢颜”的大同世界能否实现————”
江行舟“啪”地一声合上帐薄,目光幽深如古井,“我告诉他,非我一己之力可成。
只因横亘于前的,并非虚妄的念想,而是这些一实实在在盘踞着万千广厦丶坐拥着金山银海,却早已忘了天下寒士饥馑的庞然大物。”
他将帐薄递向青婘,语气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追上他,将此物交到他手中。
不必多言,他自会明白其中意味。”
青婘接过那本看似轻薄丶实则重若山岳的帐薄,心中雾时掀起惊涛骇浪!
她瞬间洞悉了主人深藏的意图!
这哪里是寻常帐册?
这分明是一份标注清淅的猎杀名单,一条直指敌人心脏的捷径!
主人身居庙堂,有太多掣肘,无法亲自出手。
而将此物交给那个显然已决意背离朝廷规则的黄朝,其用意简直是————
“主人!
这————这岂不是————”
青婘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这举动太过惊世骇俗,太过兵行险着!
这无异于————!
“岂不是借刀杀人?
或者,更甚一步————是点燃干柴的烈火烹油?”
江行舟替她说出了那骇人的词语。
他转身再次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负手而立,声音低沉而缥缈,仿佛在与这沉沉夜色对话:“青婘,你且思量,若要推倒门阀世家这座早已从根子里腐朽的巨厦,是应当由内而外,小心翼翼地去修修补补丶缓慢拆解?
还是————更需要一股来自外部丶猛烈甚至狂暴的力量,先将其彻底冲击得分崩离析,才好在那一片废墟瓦砾之上,重筑崭新的秩序根基?
陛下下不了的决心!
我帮她下!
陛下推不倒的门阀之墙,我帮她推!”
青婘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自脊椎直冲头顶。
主人所谋者大,所图者远,其手段也————堪称狠绝!
他明知黄朝是一团充满毁灭欲望的野火,非但不加以阻遏,反而亲手递上了最易燃的薪柴!
这是要驱虎吞狼,借黄朝这把充满怨愤的利刃,去劈砍那些连朝廷一时都难以撼动的千丶万年壁垒!
无论最终成败,这股力量都必将搅动关中,极大削弱那些旧势力的根基!
“去吧。”
江行舟挥了挥手,语气斩钉截铁。
“————是,主人。”
青深吸一口凛冽的夜气,将帐薄小心翼翼贴身藏好,身影如一抹淡青色的轻烟,倏忽间融入夜色,朝着黄朝离去的方向疾追而去。
洛京城外,荒郊野岭,月暗星稀。
黄朝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在崎岖山道上,内心的绝望丶愤懑与不甘,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肺腑。
江行舟那句“你何不,亲自去实现它?”如同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疯狂回荡,刺痛着他每一根神经。
亲自实现?
这话,说得轻巧!
他一介落魄书生,如今更是与草寇为伍,身无长物,拿什么去实现那遥不可及的幻梦?
拿满腔的怨恨吗?
就在他心绪翻腾,几近癫狂,无计可施之际。
一道青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拦住去路,正是去而复返的青婘。
青婘面若寒霜,一语不发,只是将那份蓝皮帐薄,直直递到他眼前。
黄朝猛地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警剔地审视着青婘和她手中那本不起眼的册子,并未立刻去接。
“主人命我交予你。”
青婘声音冰冷,不容拒绝地将帐薄塞入他手中,随即身形一晃,再度消失于茫茫夜色,仿佛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