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序》的二临摹本,如同面对圣物一般,小心翼翼地、平整地铺在桌案正中,目光虔诚。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卷书法摹本,更是一面清澈无比的镜子,照见了他自身的不足与局限,也为他指明了一条更高远、更接近文道与生命本真的艰难道路。
“看来————我过去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路,还很长很长。”
张栩深吸一口带着墨香的清冷空气,眼中重新燃起炽热的光芒。
但那光芒中不再是目空一切的傲气,而是充满了挑战自我、见贤思齐的坚定斗志。
“江行舟江大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张栩此生,在书法之道上,穷尽一生也要追寻和挑战的目标与高峰!”
夜色深沉,洛京城却因白日的文坛地震而显得格外躁动不安。
唯有城中最为雅致清幽的“漱玉轩”顶层雅阁,仿佛一方独立的世外桃源,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轩窗之外,万家灯火如星河洒落;
轩窗之内,一场私宴正悄然进行。
做东者,赫然是当今文坛泰斗、国子监祭酒大儒李文远。
而被邀至主宾席位的,正是今日在文华殿以一纸《兰亭集序》引动天象、震撼全场的江行舟。
作陪者寥寥,仅有李文远几位最得力的入室弟子,以及安静坐在江行舟身侧、气质清冷的夫人薛玲绮。宴席气氛不似官场应酬的虚伪客套,反倒更似知己相逢的文人雅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酒香。
宴席伊始,李文远便挥手屏退了侍立的乐师与歌姬,亲自执起一壶窖藏多年的御赐琼浆,为江行舟面前的夜光杯斟满。
他苍老的面容上再无白日殿上的严肃威仪,取而代之的是遇到毕生所求之知音的激动与毫无保留的热切:“江小友!
不,老夫今日托大,便唤你一声江老弟了!”
李文远声音洪亮,带着文人罕见的豪迈与直率,“今日殿上那篇《兰亭集序》,真真是让老夫如拨云见日,如醍醐灌顶!
不瞒你说,老夫观摩至今,心神激荡,如饮千年醇醪,沉醉不知归路!
来,这第一杯,老夫敬你,一谢你让老夫这垂暮之年,得见书法之无上妙境!”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不等江行舟回应,他又迅速斟满第二杯:“这第二杯,恭贺我大周文运昌隆,天降奇才,出此镇国重器,实乃社稷之福!”
再次饮尽。
他紧接着是第三杯:“这第三杯,为我辈文人能见证此盛事,为能与江老弟同朝为官,深感荣幸!”
三杯连尽,面色已现激动潮红。
江行舟连忙起身,执礼甚恭:“李公言重了,折煞晚辈。
今日之作,实乃微醺状态下偶得天成,心有感触,发于笔端,侥幸得天地垂青,晚辈内心实是徨恐。”
“!过谦便是傲慢!”
李文远佯作不悦,随即抚掌大笑,目光炯炯,“什么侥幸?那分明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
老夫浸淫书道数十载,深知偶得”二字背后,是多少寒暑不辍的苦功与卓绝天赋!
江老弟,你之境界,已非凡俗可比,当得起老夫这三杯!”
言语间,已将江行舟视为平辈论交的挚友。
酒过三巡,肴核既尽,气氛愈加热络融洽。
借着氤盒的酒意,李文远搓着手,脸上竟露出几分如同孩童讨要心爱之物般的赧然与急切,眼巴巴地望着江行舟,终于道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贪念”:“江老弟,不瞒你说,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那《兰亭序》真本被陛下珍重收入深宫,老夫这心里,真是百爪挠心,日夜难安啊!
你看————能否再劳烦神笔,为老夫————再书一篇?”
他语气恳切至极,“无需真本那般引动天象的绝世神韵,只要能得八九分风采,让老夫能悬于书房,日夜揣摩,涤荡心灵,便此生无憾矣!
此帖,老夫欲奉为传家之宝,告慰先祖,后世子孙,永宝之!”
此言一出,连一旁作陪的几位李文远亲传弟子都面露惊诧,相互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们深知老师身为文坛泰斗,向来清高自持,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近乎恳求地向人索要过墨宝?
竟还要将其抬到“传家宝”的高度!
这无疑表明,在老师心中,江行舟的书法已臻至境,值得用最崇高的礼遇对待。
江行舟闻言,亦是动容。
他看得出李文远并非虚言客套,而是发自内心对书法文道的痴迷与热爱。
略一沉吟,便含笑应允:“李公如此厚爱,晚辈敢不从命?
只是————诚如古语所云,佳作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今日殿上之心境、酒意、乃至天地气机交汇的刹那,皆不可复刻。
此刻晚辈心神清明,恐难再现彼时之神韵,若笔下只得其形似,而未得真本之魂魄,还望李公万勿见怪。”
“无妨!绝对无妨!”
李文远大喜过望,连连摆手,“形神兼备固然是奢求,即便只得其形,笔法结构亦是无价之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