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梦见过黄袍下的王?他无言地望着你,仿佛正等你说出那一行剧终的台词。
“在阿莱斯顿,虚构是最真实的语言,而真实,则是最恐怖的谎言。”
夜深如墨,月色似血,黄铜般的光从天穹倾泻,复在巴列塔庄园屋脊的石象鬼群上。
那些狰狞的面孔,在这苍白而沉重的月光中,仿佛被赋予了呼吸,眼框深处潜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古老悲哀——那是见证过盛衰的、早已风化的凝视。
“你真的认为这是正确的吗?”
那是父亲昔日亲手赐予的家族印戒,沉甸甸地压着巴列塔的荣光与誓言。
可如今,这份荣耀已蒙尘,家族如被秋风击落的叶脉,只馀残壳;
姐姐苏菲幽居避世,似一盏无人看顾的灯;
而他——竟要靠一个“死而复生”李,去支撑家族的残躯与未来。
他抬眸,看向夜色中那道倚在阳台栏杆上的身影。
灰色斗篷在风中微微鼓动,面孔被月光与雾影切割得支离,唯有那双眼,澄澈得不似凡人——仿佛不属于此时此地,而是从命运长河的上游俯视而来。
司命的嘴角微扬,笑意淡到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诺维尔,什么是真相?”
诺维尔没有答。
“真相,”
“是最无力的证词。它不被听见,也不被相信;
它的脊骨,常常在沉默中折断。
可‘谎言’——若足够多人用信念去养育,它便会长出翅膀,越飞越高,翱翔在真理的上空,俯视它。”
诺维尔的呼吸微微一顿:“你是说,我们要用黄衣之王的传说去散布那个‘皇子将归’的谣言?”
“我说的是——”司命转过身,月光从他眉骨到唇角刻下一道冷冽的弧线,
“——我们要让贵族相信,那位他们一直等待的继承者,从未死去。他只是潜伏在剧本的最后一幕,等待他的出场时刻。”
风掠过阳台,带来几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雾气,在他们脚边缠绕,像低语般模糊不清。
司命的眼神冷而锋利,声音却平稳得如同宣读判词:
“苏菲腹中的孩子,不只是你姐姐的遗腹子。他是静岛未曾现身的继承者,是阿莱斯顿这座沉睡王都中,贵族梦境的觉醒符号。
但——你不能喊他的名字,不能昭告他的血统。你要让贵族们以为,是他们自己‘发现’了他。”
“所以,我们需要剧本。”诺维尔的喉结微微滚动。
“是的。剧本,传说,梦境,疯语。”司命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回响。
他忽然低低念出一句,象是从尘封的手抄本中翻出的残句:
“血之继承,王之剧本,将以黄衣为幕,于此城终场。”
月色在他眼底闪铄,如同看见了剧场的灯已亮起,而观众尚不知自己坐在席中。
诺维尔的神色骤然一变。那一刻,他仿佛窥见了一个既真实又冰冷的结局——黄衣之王正在城市的阴影里搭建舞台;
而贵族、平民、梅黛丝、苏菲,甚至他自己,都只是演员,都已被编入那部无法拒绝的剧本。只等那一声,冰冷而盛大的——
开幕。
夜宴于蔷薇厅举行。
金碧辉煌的烛光在穹顶镜面上摇曳,折射成一条条细碎的光河,流淌在锦缎与羽饰的裙摆之间。
贵族们举杯寒喧,蔓越莓酒的酸涩与掺蜜香槟的甜腻交织成一股暧昧的气息,
仿佛过去的黄金年代仍在流淌——仿佛梅黛丝女王的审判与火刑柱,只是阿莱斯顿街头雾霭里偶尔溢出的遥远传言。
然而,这一切华丽得近乎虚假的景象之下,却潜伏着一道看不见的暗流——一段“剧本”,在席间无声流转。
那是一页匿名的小册子,纸张泛着陈年纸灰的暗色,边角的裂痕像被某只无形的手指轻轻掐过。
字迹优雅得近乎冷酷,每一笔都精准得令人不安,仿佛不是写下,而是刻入纸纤维。它没有题名,主页只印着一行细小的字:
无人知是谁带来的,也无人承认自己是第一个读者。
只是某个周三的夜晚,在一次看似寻常的茶会上,它被一只戴着钻戒的手从丝绒内袋中缓缓抽出。
一位诗人夫人将下半页用蕾丝手帕遮住,低声诵读:
“黄衣笼罩的孤影,登临破碎王座。有人高呼:‘吾王归来!’却无人见他真容。有人痛哭:‘真王之子,尚在岛上沉睡。’”
烛光静止了片刻。老侯爵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琥珀色的液面微微颤动。
贝尔多克子爵的女儿手中的羽扇滑落在地,象一片失色的羽毛。
台词简单,却锋利得如同冰刃,直抵他们内心的某处。
王座?真王之子?岛屿?——他们都听说过的传言,“第十三静岛未现,只因真正的继承者尚未降世”。
低声的私语像细沙般在厅堂角落里堆积:那“孤影”,难道暗指的正是梅黛丝?
她的权柄,如那黄袍——华美却破败,掩盖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宴会结束,年迈的公爵在暮色中将那页纸小心迭好,藏入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