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73章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加之风雪肆虐,山路并不好走。时间紧迫,恐前路又生变故,江葭扬鞭疾驰,不敢有分毫松懈。骏马如流云白雾,风驰电掣,飞窜于莽莽山野之间。万籁俱寂,凸显得马蹄声格外清脆,亦如她快极了的心跳声。
她很清楚,,若是不能在日落之前下山,前路无疑更生坎坷险阻。许是天色渐晚,远处逐渐浮现起依稀明灭的点点灯火。江葭见了,初时只觉激动。有灯火,也就意味着有人家,距离下山想必就不远了。可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那分明是移动着的火把,是另一个方位上山的追兵。且,不同于先前追逐她的那几名寻常兵士,这是一群阵仗更大的精锐骑兵。江葭心里狠狠一沉,骇然勒马回转。
不想方行了一里路,忽听得正前方传来一阵迅急的马蹄声。与此同时,后方马蹄声也渐渐近了。
一道凌厉破空声自头顶呼啸而过,半边天空霎时被一齐照亮,色彩刺目得紧。
江葭抬眸望去,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她转过头,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抬手,挥鞭。马儿便发狂一般地朝西边方向急奔,刺骨寒风宛如刀子,直往她脸上割。来路、去路皆被人生生扼断,她已无路可走。到了这时,于她而言,生路与死路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既然生路无异于死路,死路便亦是生路。
往前一步就是危崖峭壁,白马嘶鸣一声,再不肯走。江葭下马时,裙裾早已被路边荆棘划得破烂不堪,双手冻得麻木,手心被缰绳勒出极深的血痕也浑然不觉。
密集马蹄声随着她翻身下马的动作而骤然停歇,仿佛天地也在这一刹那瞬间回归了寂静。
身后仍有些微甲胄相击声、旌旗猎猎飞舞声不断响起,江葭看着面前绵延数里的皑皑积雪,也看山崖下奔腾不息的汹涌波涛,没有回头。天地浩瀚如斯,山河何其壮阔,人渺小如蝼蚁。雷霆万钧的马蹄声又急又快,渐渐近了。
陪同摄政王南征北战的汗血宝马,比大多数人都金贵。军中自然无人不识。见到那匹赤骠马的瞬间,堵在江葭身后的兵士立时退向两边,规整无声地让出一条道来。
火把在风雪中簇簇燃着,陈续宗一张脸随着疾步行走的步伐,忽明忽暗。常喜看着寒甲之下疾遽掀动的玄色袍摆,提着心跟上主子,朝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后些。
眼前情景很难不让人心惊胆颤。
风雪呼啸而过,她就站在山崖边,立在残阳最后一缕的霞色里。煦煦光晕浮在她面上,抬眼望过来时,连眸中萧索都是傲雪凌霜的。陈续宗步子骤顿,嗓音略有沙哑,唤了她一声。江葭恍若未闻。
于此刻见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她深感悲哀与无力。从京城到城陵矶,两千四百余里,三十九个日日夜夜。陆路接水路,水路再改陆路,一路舟车要换五六回。陆路颠簸、水路兴浪,她没有一日不是在提心吊胆的奔波中度过的。
走到这处,她很不容易。
可她赌上所有、历经千辛万苦走到的地方,他仍然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老天对她何其不公,又何其,残忍。
她屹立在刺骨寒风中,看纷飞雪花被吹卷得四处飞扬。一时间,过去所有酸涩苦楚的情绪都奔涌上心头,达到极点。风欺雪压,如何不是她过去三年的真实写照。整整三年啊。
风雪压她三四载,道不尽多少心酸。
她目光看着虚空,空洞的眼神看得人心底发慌。陈续宗眉头紧皱,对她道:“回来。一切既往不咎。”江葭只觉他可笑:“我做了什么错事,需要你大发慈悲地原谅我。我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人是你。”
柔弱的声音,在此刻充斥着不甘与愤恨。
可对方不仅觉得她难以理喻,闻言还隐有怒火:“爱你、护你,名分待遇从未亏待你分毫,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什么了?”见她无声后退,陈续宗忍了又忍,缓下语气:“来,你先过来。”江葭轻轻扯出一个笑来,笑自己枉费口舌。片刻,虚无缥缈的声音顺着凌冽寒风,分毫不差地送入他耳中。她说:“我们之间,从一开始便是错的。”说完便退了最后一步。
皑皑飞雪中,青绿色的身影,如鸟儿一般急坠而下。下坠的那刻,江葭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是何反应。因为山崖上的一切,包括他,一点都不重要了。她只是看见空中疾速掠过的飞鸟,突然想起一句话:亭亭雪,没青松。杳否云,藏白鸟。
她小名就是香杳。祖母为她取名查查,是希望她做自由鸟,而非笼中雀。风雪压不住飞鸟。
也永远压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