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迷梦10
大雪纷扬两三日,天地裹素。
以郑太尉为首的几个朝臣于长安市井内枭首示众。近族诛灭,远族流放南疆,所有族宅田产皆充入朝廷国库。
过往郑氏的罪证罄竹难书,尽数公之于众。其中一条,便是郑太尉联合门生故吏污蔑周将军贪污军饷。到现今才翻案,还周氏一门清白。
在萧氏王朝里屹立近百年的大树轰然倒塌,牵连出一干根系,许多郑氏提拔的门生臣子或外放倒戈,或自请辞官。
朝廷不再是郑氏的一言堂。
在行刑日前夜,那场迟来的庆功宴设在未央宫沧池亭台。丝竹管弦响彻大半宫禁,歌声鼓乐持续到月挂中天。郑明珠难得高兴,不禁多饮了几盏酒。殿中炉火暖旺,周身躁得厉害,她扶着身旁的小宫娥,便要向后殿去吹风。
“娘娘!”
瞧见郑明珠肩头的棉氅将要滑落,思绣连忙跟过去,重新为其披好。今日下午从诏狱回来,便没来得及更衣,那金丝裙尾上的血迹,可不能让朝臣瞧了去。
行至后殿,灯火变得昏暗。
冷风从堂外吹进来,聚攒的酒气瞬时散了些,思绪也清明不少。“你们都回去吧。”
郑明珠拢紧大氅,缓步来到廊下落座。
簌簌雪花自夜空飘落,钻进领口泛起丝丝凉意。一阵风吹过,耳边忽而传来不属于冬日的细叶婆娑声。
她转过头,见手边搁着一盆绿植。
像是摆在殿内装饰的花植,不知是哪个粗心宫人落在这的。长久失温导致它根茎发脆,叶子上积落一层厚雪,在寒冷里摇摇欲坠。郑明珠下意识抬手去触碰,又滞在原地。
方才的快意凝住了,心头也似被覆了新雪,冰凉沉闷。连同饮下的烈酒,冰火同时烧灼肺腑,让人喘不气来。
她靠在廊椅上,歇了许久后重新抬起指尖。即将碰到那绿叶时,一双手臂自身后探过来,揽抱她的腰向后勒。同时攥住她的指尖紧扣住。
男人凑在郑明珠耳边,低声问:“酒后不可贪凉,同我回去,嗯?”逆着灯,萧姜大半张面孔隐匿在暗中,双目倒映雪光,深沉沉蕴着近乎要将人埋没的东西。
郑明珠怔了片刻,渐缓过神来,心头一点点平静。“嗯。”
宴席散去,二人回到椒房殿。遣散宫人后,却没有立刻就寝。内殿珠帘后,
沉木案上摆着几道平日用的小菜,椒酒香从银壶里冒出来。今岁新酿,甘甜不辣,一盏盏下去后劲十足,夺人心智。经年绷紧的弦骤然松开,快意之后更有疲惫。郑明珠目光迷蒙,双颊坨红,她举起手中酒盏递到男人面前。只觉面前这张俊秀的面孔分成几重影子,晃悠悠看不真切。萧姜不说话,唇角噙着笑意,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攥住她的腕子,轻轻向前拉。
椒酒添满杯盏,几滴溢出,顺着瓷腕钻进袖管。意识愈加混沌,郑明珠作势向后倒去,只因手腕被攥住,才堪堪坐稳。哪知下一刻,男人忽地松开力道。
天旋地转,郑明珠仰跌在绒毯上,藕色棉袍顺肩膀松散开来,露出内里浅淡的绣梅小衣。
酒盏掉在前襟,泅湿大片花纹。椒香混合冷梅的味道,蒸腾在珠帘后这一方狭小天地。
咔哒一声,萧姜搁下银壶,起身来到少女身侧。他俯下身子,指节轻轻勾起少女前襟的衣带,顺势将人揽入怀中。捻起那截血迹干涸的裙尾,他低笑着问道:
“今日,高兴吗?”
半响,郑明珠伏在他肩头,似呓语答了句:嗯。”卸下发髻上沉重的钗环,墨发水一般滑落。萧姜捻起少女鬓边的一缕发丝,接着问道:“知道我是谁?”
闻言,郑明珠突然睁开眼睛,她揽住他的后颈,用力拽到面前像是在仔细打量。
好半响,也一声不吭。
萧姜正要再开口,忽然被扑倒在地。他腰间带钩卡住郑明珠襟前系带,薄布料顺着前扑的动作滑落。
少女浑然不觉,毫无遮掩地贴在他胸膛上,捧起他的脸颊打量。方才饮下的几口酒在这一刻才灼烧起来,身心俱躁动不已。郑明珠撑在妆镜前,案上的金玉钗环连同水粉香盒尽数打翻在地。烛火渐暗,熄灭后小阁里愈加昏黑。目不可视的环境里,声息格外明显。直至中夜,方才停歇。
瞧见那堪挂在腰间的小衣,萧姜顺手扯了下来替少女擦拭几下。回到帐中,萧姜仍没打算直接就寝。前段时间,郑明珠心里揣着事,做什么都恹恹的。
现在不同了。
见郑明珠似有几分清醒,萧姜更存了心思,凑在人耳边既哄又问。非迫着人说出许多平日里不说的话来,都是好听的甜话。可也有怎么也撬不出来的。
任凭他怎么问,她就是不说,只模棱两可地搪塞过去。窗外大雪不停,宿醉好眠,更有故人入梦。这段时日,郑明珠总梦见很多人、很多事。甚至连一些现远在乡壤的朝臣小吏都清清楚楚。
唯独没怎么梦见过萧玉殊。
梦里,长安正值阳春三月。
不知是不是因为春暖花开的好时节,老皇帝的身子竞也日渐一日的康泰。到了月中旬,连罢了两年的朝也能时不时露个面。本该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