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系在路边,扶着陈荦走进麦田。陈荦看身后没有下属跟随,蔺九蹲下来仔细地看那麦田里的禾苗,有些明白了蔺九带她来干嘛。初夏时节,往年的麦田绿浪成行,但如今却无人耕种,长满杂草,难民们涌入其中挖掘野菜,留下一片狼藉的绿意。两人自麦田四望,撂荒的地方太多,偶有几处田头被人种下麦苗,因战乱而无人打理,突兀地长起,掩盖在杂草间。再骑上马往远处走,大片的村落都变得荒凉,有断臂残肢者伏在路旁乞讨,不能逃离的百姓扶老携幼在沟壑间刨食。陈荦低声感叹,“若这些麦田不荒废,麦苗都长起来,那么至少撑到秋收时节,就不会饿死那么多人。”
蔺九问:“你知道这小麦是何时播种何时收割吗?”陈荦摇头,“何时?”
“我于稼穑之事知道得极少。到了紫川之后,不得不关系军中粮草,才渐渐识得一些常识。苍梧城周边种的小麦,秋末播种,次年夏末成熟。若去年重阳之后没有战乱,没有外寇入侵,再有月余,便是收割的季节了。”陈荦神情专注地盯着蔺九,等着他讲更多。那是陈荦捧卷阅读时会有的神情,那求知的目光让蔺九心中一愧。
“抱歉,我所知的仅仅就是这些而已。紫川军中有许多谙熟农事的将士,我只是从他们那里听来了皮毛。所以今日我带你一同来,到田间地头亲自看看。若不知道一粥一饭是来自哪里,又何谈来之不易。”“大帅,你比起初入军中时,不一样了。”遇到一段宽阔的路,两人牵着马并肩往北走,一边观看路旁的农田一边说着话。
蔺九看她一眼,“你也叫我大师…”
“跟你的亲兵学的。”
蔺九不置可否,显然是对这个称呼仍有所犹疑,却被部下先架了上去。他转回方才的话题,“你方才说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当然了,我记得苍梧城与你初识之时,总觉得蔺九此人十分神秘,好似深藏不露,实则傲慢阴鸷,跟常人有些不一样。”蔺九看她一限,“陈荦,你那时这么看我啊。”都不是什么好话,原来初识时他给陈荦留下的印象是这样。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初到苍梧城时是什么样子,那时命运无定,只有用极静的外表才能锁住内心的动乱。其实,他们的初见远远不是陈荦认为的那个时候,只是不知陈荦对于年少时候的他又是如何看的。“我在节帅府的书库中读过一本写赤桑的地记,那书中竞没有关于赤桑灌氏的记载。"陈荦心情不错,玩笑道:“大帅,你连家世也颇为神秘啊。”蔺九低声:“怎么跟那陆栖筠一样有这习惯。”“什么?”
“你读那本地记是何人所著?”
“著者乃是赤桑人氏,本朝初年曾任礼部司职,是当地的先贤,写的地记想必有些可信罢。”
陈荦的心思没离开田间的事,继续说道,“去岁秋末播种时,正是苍梧大营中起了兵乱之时,后来又有大批百姓逃离,我时至今日才明白了,天底下最不该耽误的事就是百姓的生产耕作,这件事跟节帅府案头的军情同样紧急。”蔺九点头。
“如今刚过立夏,陈荦,若是苍梧城及周边州县再不起战乱,没有流匪强盗,你觉得,这样连片的土地百姓现今可以种些什么?”陈荦放眼看去,平整肥沃的田畴一直延升到远处的山脚。若此地耕种的百姓还在,定是一片喜人的景象。
“栽种庄稼要据时节和水土而定,我自然不知道,只有过去节帅府中的劝农使知道这些。不过,如今城内没有节帅府,手下有兵将的将领都想来占城,如此你争我夺,纷乱不知何时才能休。”
蔺九看向远处:“我既率紫川军来此,希望周边的战乱可以休矣。”陈荦约略知道紫川军的强盛,对日后的形势却不像蔺九这样乐观,便没有答话。入城那日在东山望台,两人已有了某些约定。既决定留在蔺九身边,便该与蔺九休戚与共。
“还有,军中很快便有劝农使了,他信中说这几日便会到。农时如同战机,不得稍有延误。若是延误了,我便要拿他治罪。”滕州来的劝农使么?陈荦的目光被远处的山岗吸引,没有问出口。立夏时节的日光并不炽烈。过去,苍梧城的贵女们都怕晒,就是清晨和黄昏出门也要戴帷帽,怕日光伤了肌肤。陈荦却不怕,她天生喜欢野外。和姨娘们在那小院龟缩了一冬,在这样开阔的地方行走,让她心情大好。日光照射,草木蒸腾出清新的气味,冲淡了路边的腐臭。陈荦仰头,任风吹起长发和裙摆,问蔺九:“翻过那座山岗,再往北去看看,可以吗?”蔺九担心陈荦身体瘦弱经不住马背颠簸,原本没有想往北去,看陈荦这样兴致盎然,便答应了。
过了山岗便不是粟丰县辖内,蔺九挥鞭打马。两匹马如同离弦的箭,很快地那道山岗冲去。
直到天将黑时,两人才返回城中。一天下来到了最后,两人的心绪均十分沉重。这一路所见之地,村落凋敝,饥民为争抢一点吃食打得头破血流。连绵百里的田土撂荒,仅有的庄稼被兵马践踏,杂草疯长。刚走过城门不久,有亲兵骑马来禀:“大帅,转运使将将到城中,请见大帅。”
陈荦请示先行回申椒馆,蔺九却不让。
蔺九问:“累吗?”
陈荦摇头,外出一天两人只吃了些许干粮,但陈荦并